媽媽給我一把帚
真沒想到，那么紅火的廠子這么快就垮了，媽一下子竟成了下崗工人。那時爸一直患病在家，做不得事不說，還長年藥罐不離。我與弟也在讀書，學校隔三岔五總要錢?，F(xiàn)在媽這點兒“財路”斷了， 無異于釜底抽薪，生活便陷入了困境。
媽不吃不喝，在床上躺了兩天兩夜，最后還是硬撐了起來，揉揉紅腫的眼說，廠子死了人還要活，我就不信老天會絕人之路。幸好那時環(huán)衛(wèi)所招收清潔工，媽請幾個熟人朋友說情，才算謀到了一份事兒。
那天媽推著垃圾車回來，上面放著鐵鏟、掃帚和工作服。弟一見可樂了，時而推著車子滿院跑，時而揮鏟舞帚亂折騰。媽在一旁笑著說：“伢崽兒呀，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，我明天就要上班啦！” 激動和喜悅溢于言表。我卻高興不起來，媽以前雖然工資不高，但也算體面活，現(xiàn)在竟只能去掃街，每天與污泥臭水打交道，那還不是低人一等？
媽負責一段街，每天晚上掃后，次日中午還要再掃一次，責任
心特強。我最煩媽中午清掃，因為這是我上學必經(jīng)之路，我怕同學們認出了媽，用異樣的眼光看我。每次媽在左邊掃，我就繞右邊走， 媽在右邊掃，我就繞左邊走，盡量躲避。但那次媽還是叫了我，我裝作沒聽見低頭繼續(xù)走，媽連叫幾聲，我只好極不情愿地停下來， 惹得同學們都看著，窘得我滿臉通紅。媽說快幫我掃下，好快點兒回家做飯。我一肚怨氣，有氣無力掃著，許多沒掃干凈。媽看出了我的心思，開導說：“傻伢呀，媽一不偷二不搶，完全靠自己的力氣吃飯，有什么丟人現(xiàn)眼的呢？你課本上沒學嗎？掏糞工人時傳祥都得到了劉少奇主席的接見呢。如果沒有我們，這座城市能每天潔凈舒適嗎？”媽輕言細語，但我臉上火辣辣的，寫滿后悔和羞愧。
爸的病越來越重，最后還是走了，我的天空塌了一角。我詛咒命運的捉弄和生活的責難，希望和夢想被現(xiàn)實擊得支離破碎，只感到前途一片灰暗和迷茫。那時學校幾個哥們兒，經(jīng)常約我一起，逃課躲學，東游西逛，時而吸煙，時而泡網(wǎng)，時而找同學擂肥（即搶小同學身上的錢），時而打架斗毆，我跟在他們身后，痛并快樂著。那天我剛從網(wǎng)吧出來，就被媽叫住了。媽問：“怎么這么早就放學了？”我謊說：“考試呢?！眿屨f：“一個同事病了，我?guī)退龗吡艘幌拢?卻耽誤了自己的，你快點兒幫我掃一下，好回去做飯給你吃?！蔽液懿粣偟啬闷鹬?，粗聲說：“自己都忙不過來，還管那么多閑事！”媽說：“你知道那同事是怎么病的嗎？她是被她讀初中的孩子給氣病的。本來家里就很困難，那孩子又偏偏不爭氣，每天在外面與人瞎混，成績一落千丈不說，還被派出所請去了。人不可能沒有缺點， 就像地上這些爛泥殘葉，如果不清掃干凈，就會影響人的健康和成長?！眿尳又f，“伢崽兒呀，你可千萬別學壞，你爸臨走時對你說了的，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呀?！蔽颐靼琢藡尩目嘈?，我不敢聽下去
了，只好勾下頭去，任淚水悄悄滑落。
爸的喪事背了不少債，我那時也升到高中，學校好像總有收不完的費。媽那點兒工資入不敷出，日子日見窘迫了。我想輟學算了， 一來可以為家里減輕點兒經(jīng)濟壓力，二來可以為家里添一雙幫手。但一看見媽那花白的頭發(fā)佝僂的腰身皸裂的雙手，到了嘴邊的話我又咽了下去，媽這一切都是為我們兄弟累的，我怕傷了媽的心。那次一點兒資料費全班就只我沒交了，媽說再等幾天工資就發(fā)了，我沒好氣地說：“每次都是等等等，這臉我是丟夠了，這學我是不上了，再說即使熬完了高中，將來考上了大學又拿什么讀呢？”媽長嘆幾聲，愧疚地說：“乖伢呀，都怪媽沒本事，不過只要你兄弟能考上大學，媽砸鍋賣鐵也送你們讀！你有這個理想媽真高興，媽盼望你早日向媽報喜呢！”媽擠出笑來，淚光閃爍。
后來媽越掃越晚，越掃越長，身體也越掃越差。有時半夜才回， 腳也沒力氣洗了，就往床上一倒，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，不住呻吟。天一亮， 見我與弟起床上學，便又顫巍巍起來煮面。我說：“媽您躺下，我會煮?！眿屨f：“我不是躺過了嗎，老骨頭還撐得住呢?！焙芸斓搅撕?， 那天晚上出奇的冷，半夜把我凍醒了，原來下起了大雪，竟發(fā)現(xiàn)媽還沒回。我忐忑不安地起來，急急向街上找去，但找遍媽負責的那段街，沒有一個人影。我又急急向另一條街找去，在昏黃的燈光下， 果真有個人影在晃動。走近一看，那人正在艱難地掃著，滿身是雪， 不住哆嗦。我趕上前去，哽咽著喊：“媽，您怎么掃到這里來了？” 媽把雙手呵了呵熱氣，拍拍身上的雪，哆嗦著說：“媽掃兩條街，領(lǐng)雙份工資，你的學雜費就不用欠了。”我緊緊抱著冰冷的媽，淚流滿面。
我終于沒有讓媽失望，順利考上了一所重點大學。收到錄取通
知書那天，媽樹皮般的老臉笑成了一朵花，連說：“我伢有出息啦我伢有出息啦。”但一想起那么多學費，媽的眉頭又鎖了起來，露出一臉愁容來。媽只好去找親戚朋友親房叔侄，賠著笑臉說盡好話，一家家挪借。那天媽正在掃街，我找去了，我激動地說：“媽，我準備明天提前去上學?！眿屻读艘幌拢粗遥f：“學費還沒攢齊呢，你拿什么報名？”我笑著說：“我已經(jīng)在家里打好了證明，決定去學校辦助學貸款，畢業(yè)后自己還。我想提前去搞點兒勤工儉學， 為自己掙幾個生活費。臨走前我只想替您掃次街，讓您也歇一下。” 媽眼便紅了，顫著手撫著我的頭，點頭微笑說：“媽不累呢，你以前不是替媽掃過嗎？傻伢呀，其實你手里一直拿著一把帚，你每天都在掃呢。你掃去了虛榮，掃去了脆弱，掃去了自私，掃去了浮躁， 變得自尊自愛自強自立起來，媽真為你高興！”
我接過帚，澀澀地說：“媽媽，謝謝您給我這把帚！”
跟 蹤
一天，李四在商場買一只花瓶，抱著朝門外走。
李四一腳正要跨出門，不想與進來的張三撞了。
砰！李四那只花瓶脫手滑落，碎了一地。
張三和李四互不相識，都愣在那里，
張三漲紅著臉說：“真不好意思，我不是故意的?！?
李四瞪著張三說：“你的眼睛長哪兒了，瞎了嗎？”
張三給惹火了，他沖著李四吼：“你眼睛才瞎了呢，剛才明明是你撞我，你還豬八戒倒打一耙！”
李四氣得青筋暴起，額頭上的疤痕也閃亮了起來，他用手點著張三的鼻梁說：“明明是你撞落了我的花瓶，你還惡人先告狀，就憑你這副德行，老子今天就要修理下你！”
李四說完，卷起衣袖，怒目圓睜，準備上前。
張三也不示弱，他見旁邊有塊石頭，趕快拿在手上，虎視眈眈。
兩人劍拔弩張，幸好旁人上前拉開，才平息了一場爭斗。
李四被人勸開，往回走。剛走幾步，他又轉(zhuǎn)過頭，瞪著張三說：
“今天算你狠，老子有急事，懶得理你了，以后別讓老子遇到你！” 說完，晃了晃拳頭。
張三也毫不嘴軟，他粗聲說：“老子也不是嚇大的，對你這種蠻不講理的人，三句好話不貼一耳光，你以后也跟老子注意點兒！” 說完，朝李四的背影啐了一口痰。
一時的沖動，一時的氣話，隨著時間的流逝，也就漸漸淡忘了。
但在不久的一天，張三在街上正準備回家，突然發(fā)現(xiàn)了李四。李四當時正跟在張三后面，相隔幾米遠。張三本來都認不出李四了， 還是李四額頭那一道醒目的疤痕，才喚起了張三的記憶。
張三假裝沒看見，快步向前走，想避開李四。不想李四也走得很快，緊緊跟著，一直保持一定的距離。這時李四好像也發(fā)現(xiàn)了張三，眼睛直直盯著張三，額頭那道疤痕像一把刀，閃著刺眼的光。
張三的腳就越走越軟，心也越跳越亂。他趕快插向小巷，七拐八彎，總算甩掉了李四。
過了一段時間，張三在街上又發(fā)現(xiàn)了李四。李四又跟在張三后面，隔著十幾米遠。
張三又故技重施，從正街一下插入小巷，拐來彎去。不想這次失算了，李四也沿著這條小巷，穿來繞去，如影相隨。
張三的心一沉，心想如果在這里被李四暗算了，過往的人又少，那真是叫天天不應，喊地地無門呢。張三的身子不禁微顫起來， 雙腿也好像不聽使喚，趔趔趄趄。
張三一個勁兒向前晃，總算走出了小巷，進入了自己居住的小區(qū)。但李四不依不饒，也跟進了小區(qū)。
這狗日的也太陰毒了，他想搞清楚我住的具體位置，好以后來暗算我。想到這兒，張三有點兒不寒而栗。
幸好小區(qū)正在舉行中老年健美操表演，張三趁李四不注意，一下鉆進人堆里，再偷偷跑回家。
又過了幾個月，張三又碰上了李四兩次。張三每天如芒刺背， 坐臥不安。
不久，張三又發(fā)現(xiàn)被李四盯上了，就在張三居住的樓棟前。
張三有點兒慌，他想，自己住在什么地方都暴露了，那以后自己的一舉一動不都處于李四的監(jiān)視之下了嗎？
更讓張三心慌的是，李四正狠狠盯著他，手里還拿著一根棍子，一步一步跟著，好像要教訓他似的。
張三的心快要跳出來了，腿一個勁兒打戰(zhàn)，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。
張三站在樓棟口不動了。他不敢再上樓，再上樓那自己具體住在哪一層哪一間房就清楚了，那自己甚至家人就更危險了。
張三就這樣站在樓梯口，緊握拳頭，青筋暴出，瞪著李四。
李四也停了下來，他緊握著那根棍子，狠狠盯著張三。
兩人默默對峙著，一個不退，一個不走，連空氣都快凝固了。
這時，李四掏出手機，打了一個電話。
張三的心一咯噔，他想壞了，那疤子崽兒肯定是自己不敢動手，要搬救兵來了。
好漢不吃眼前虧，再說這個隱患一日不除，自己也一日不得安寧。于是，張三也趕快掏出手機，撥打了110。
很快，隨著警笛一響，一輛警車向小區(qū)疾駛而來。
警察下了車，問：“剛才是誰報警？”
張三說：“是我?！?
李四說：“我也報了?！?p/>
警察又問：“你們有什么事嗎？”
張三指著李四說：“為了過去一點兒小摩擦，他一直在跟蹤我， 今天還拿著棍子想暗算我。”
李四也指著張三說：“是他跟蹤我，我手里拿的明明是卷軸畫， 明顯是他在誣陷我。”
警察有點兒蒙了，說：“你們到底是誰跟蹤誰？”
張三急著說：“我就住在這個小區(qū)，怎么是我跟蹤他呢？”
李四也急著說：“我住進這小區(qū)一年多了，肯定是他跟蹤我呢?！?
警察越發(fā)糊涂了，說：“你們到底住在什么地方？”
張三說：“我就住在這個小區(qū)38 棟3 單元5 樓1 號房呢。”
李四說：“我也住在這個小區(qū)38 棟3 單元6 樓1 號房呢?！?
警察吃驚地說：“什么？你們是鄰居！”
張三和李四滿臉漲紅，呆若木雞。
